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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闲人无眠【七】

shenjiaming 2010-2-7 12:00

闲人无眠【七】

[color=Blue]              闲人无眠【七】

                十四

  他们快要离开石库门,搬出姐姐的家。影珍的老板朋友有一处闲置空屋,免
他们的租金。前一阵,影珍几次没在家吃饭,回来很晚,容光焕发,如同刚结婚
时,亲昵无间,坐在床沿滔滔不绝地说笑。儿子在楼下看电视,电视剧结尾歌词
听得陈阿明心事重重。「……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家的概念忽略太久,
家字构成:宝盖下一头猪。男人是养着的猪。妻子恋爱式心情和与老板朋友之间
的微妙关联让他匪夷所思,怪念纵生,心里不是滋味。然而,不久就要另起新居,
它燃起他星火点微、行将可待的期望,心态又调整至另个度。

  他们的新居,四层楼旧式工房,地处城市边缘,位于十字路口,市区范围扩
大,这里交通也繁忙起来,马路边的绿荫给街区带来完整,着窗望去,车道、人
行道宽敞笔直,宛若川湍的河。

  在三楼一居室安顿下来,家里没几件象样东西,摆进去却塞得满满。儿子的
单人床按置大床边,摆设使他想起儿子出生时的摇篮,影珍悉心照料,母性的舐
舔真情叫他感慨。

  终于又有一份家的感觉。屋子面积不大,刚搬来要整理内务,影珍在房里走
来走去,鼻尖渗出细细汗珠,上身只剩件低圆领、齐胸窄小的丝质内衣,丰满的
乳房巅巅颤颤。黄昏没过去,他对妻子充满欲念。

  孩子来到陌生的地方总觉新鲜,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会儿跳到床上,定神
看着他,若有所思。

  「爸,这儿和姨妈家附近民工住的地方差不多。」

  「没错,你们是我带来的家属。」他泛起酸楚。

  「我们在这里要住多久?」

  「问你妈妈。」

  「可能不会太久。」影珍说。

  他立刻惶惶心虚,揣摩起那个预知期。

                十五

  冬天,窗外一道风景感实逼真。几片枯叶在光秃秃的枝梢瑟索,唯冬青仍绿
色不败。天气晴朗,阳光透进房间,暖融融,给狭小的空间受置一分安详,给人
静心惬意。

  也是冬天,他结识了影珍。

  午夜,他驾驶末班车,风驰疾速。马路空荡荡,只听引擎韵律的呼啸。前方
隐约有个人不断挥手,女售票员不耐烦地嘟哝,别理他,我们急着下班。他决定
停车。姑娘上车,带进一股寒气,气喘吁吁,呼出的团雾即刻消散,一再道谢,
急切的心情松弛下来,转为愉快,他抽空回头说,没什么,抬脚之劳而已。他发
现姑娘挺美。

  数星期后一天,车上有个姑娘钱包被偷。几年来,车堵人挤状况一直未能改
善,已无所谓交通高峰时,窃贼因此而猖獗,屡屡得手,类事时有发生,司空见
惯。姑娘惊呼带着绝望,着实让人同情,他对车厢道:这位小姐遭偷窃,现在车
暂时不靠站,请大家发扬互助友爱精神,帮帮她,耐心等待,并且,请务必注意
自己周围,如果有谁把钱包丢出来就立即抓住他,不能让昧着良心的扒手再有可
乘之机,我会想办法尽快通知警察。不多时,有个男子忽然从半开的车窗横跃出
去,他清楚只有他出入最捷径,速度之快,打开驾驶座门,纵身跳下追去,然而,
小偷在窜至马路当中的刹那,一辆卡车驶来,人朝卡车相反方向弹飞起来。案情
成了事故让人难以接受,从刑案来讲,姑娘是受害者,窃贼难逃法网,而从车祸
的角度,窃贼却是受害者,司法部门也难评判,事情迟迟没得到解决,。姑娘以
证人及受害人的身份在交通事故处理组被耽搁,他把她送到厂。她就是那天半道
上车、一个上三班的熟练女工,他后来的妻子。

  正如和王怡相,与影珍相遇富戏剧性,上帝把这份缘赋予两个命运相同的人,
原来他们各自的家离得这么近,只相隔一条马路,他们对周围的环境理所当然再
熟悉不过了。手挽手,公园安谧的林荫草丛,幽暗悸动的电影院,留下绵情的足
迹。这座发达的城市人口众多,住房普遍窄小,一家老小济济一堂,少男少女谈
情说爱不得不到户外。

  外滩的景观是上海的标志,欧洲哥特式建筑,海关钟楼鸣时的震颤,给人追
根溯源感。黄浦江面上的船只来来往往,汽笛声马达声在天空回旋。从远洋巨轮
到小机帆船,型类各色,马不停蹄。夜幕降下,对对情侣象插立的蜡烛依偎护栏
墙边,间距不到半米,有的坐在道旁水泥条凳上与陌路情侣挤挨着,拥搂亲昵,
旁若无人地各行其事,却不知尴尬为何物。

  他们也去咖啡馆西餐厅,市中心这些场所都是三四十年代延留至今。类似像
上海咖啡馆、德大西餐社、红房子西餐馆,它们在「文革」中并没有受到反资产
阶级思想潮流的过分干扰,开放初期更是人鼎兴旺。他们是那里的常客。上海咖
啡馆后来改变了经营手段,凭借二楼环境幽静,桌椅考究,供应不再单售,一杯
咖啡要搭配两个圣诞冰激淋和两块裱花奶油蛋糕,这叫套点,以此提高价格。有
一回,他们到了那里,底楼人很多,好不容易找着空位,却是并排而坐,谈话不
自如地侧着头。对面也是一男一女。桌子狭长,和正眼的陌生人脸凑得很近,都
觉着特别难堪,象坐在火车上。他们来到楼上,二楼客人较少。刚坐下,服务员
小姐主动前来,说这里只售套点,每位二十元。陈阿明暗暗吃惊,这要化去他两
个月的工资。然而,他是男人,类似的化消费金历来男士优先。他要循守这个固
有的模式,即使再贵也得承担,面子是自己的,形象是给人的,两者兼同重要。
影珍说:我们走。她的话照理他是求之不得的。他没这么想,条件反射地摸上衣
口袋。她说:你要是真喜欢这里,钱由我来付。他领受初识女友情真的体谅——
她已经为他着想。这辈子他恐怕也不会忘记她一瞬的义然举态。后来,他们去看
了一场匈牙利喜剧老片《纽扣的报复》。

  那年冬天不觉寒冷,从相知相悦到纯情交融,象暖流,覆裹两颗激动不按的
心,那种切肤之亲使他铭心刻骨。影珍容貌出众,衣着新颖别致,与她匀称的身
材搭配,充溢着青春气息。那次约会,在他眼里,衬着荒芜时代,她是废墟上一
朵名贵的花。现在仔细想想,当时她穿的不过是用各种颜色拼凑图案,手工编织
的羊毛外套,加上熨地笔直的米色长裙,但穿在她身上却有着华丽的效果,就象
画师的审美,把一幅作品描布得错落有致。聪明女人才懂得穿戴仪表。

                十六

  传呼电话的老太太敲门,递来一小片纸,字迹扭扭歪歪,还能辩清,老太太
伸手要五毛,手指冻得创裂,腔调有敌意。来回几趟没见不着人,年岁大了,跑
不动,经不起这番折腾,下次要八毛。他说,我正找活儿干,没办法,发牢骚别
穷人对穷人,下次只当没我这人。老太太一摆手,真抠。

  老婆孩子不回家吃饭。他们已经不习惯家里的粗茶淡饭。影珍添了一部手携
电话,铃响,仿如老友,谈笑风生,无所顾忌。对家里事常常有意挑剔,冷漠大
牌,处置淡然,让他猜不透心思,难能取悦于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现代人的风范,
问题实在令他困绕。他为影珍的起居饮食日趋担忧,正如为她对待家庭婚姻的态
度一样,心存狐疑,欲罢不能。其实他的困惑完全不必要,因为到昨天为止已被
陆续证实。当然,实际情况还是与他想的有出入,譬如,那人是国营外贸公司经
理,并非个体老板,此人也没有妻室。不管怎么说,这足能让他伤痛不已。影珍
昨天回家,手提包一丢,庸怠懒散地坐进沙发,她浓妆艳抹让他目瞪口呆,手里
菜盘的汤汁滴地上浑然不知,他诧异,美的表现效果随时随地而不同,影珍的美
不减当年,只是风格变了,对他来说是灾难。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你会怎样?」她翻看着纤细手指,指甲猩红。

  敏感问题终于摆在面前,他不是社会上那些钻死胡同的人。

  「你袜子破了一个洞,不知在哪儿扯坏的。」他本想赞美她一句,出口却答
非所问。

  她浅笑不语,点上一支烟,慢条斯理,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女人抽烟总是很
动人,细长的腿撩另一条腿上,姿势优雅,他想她暂时属于这里。

  「我的卑微告诉我,为了你的前途、你的幸福,你可以选择自主,要我接受
这个事实虽然有些难,但我们目前的生活的确不象样,与其拖累还不如松手。」
他是受了电视里那些「无论你到哪里,爱你一次足够」混帐台词的影响,其实心
里不轻松。

  她不太会抽烟,吸进的烟立刻吐出,象吹气泡。

  「我不否认你为这个家尽了力,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女人,无意伤害你。社会
上的事千变万化,谁能料到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我厌倦了目前的生活,我们都需
要改变,换一种方式。我朋友经营贸易公司,需要帮手,我已决定辞去我原来的
工作,另某出路,包括你我之间的问题,也许这样对我们都有利,助于另一种命
运的开端。不光为我们,孩子也有选择生活条件优等、环境良好的权利,家庭和
谐才符合婚姻道德,我们之间虽有基础,但千孔百疮,面目全非,有时,感情弥
合不了现实生活中的缺憾。」

  她是精明的,语气婉转象一席外交辞令,把心情表达出来,让他觉出自己的
欠缺,作明智的反应。

  「那人可靠吗,你求得解脱,做人小妾?」他象个垂死的人「不要张冠李戴,
我们属于上下级关系,他是个中型企业的老板,再说,他是单身。如果同意,房
子你可以继续住下去,等有了去向再谈,如果你今后没有起色,权当我的补偿。」

  好大的恩惠,好大的度量,居然肯把它施舍给他,难道要他说谢谢不成?他
不知所云,觉得那人一手搂着妻子,一手举着诱饵正仰天得意。

  「知其然而不知其已然。」他自嘲。

  「什么?」她不解。

  「木已成舟。」

  传呼电话勾起满脑追忆,理不清头绪。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已没有一丝热
气,他取酒独自斟饮,眼睛顺视墙壁,挂历剩最末一页,图片上的日本清纯美人
笑意殷切,质感很强,发型清汤挂面式,流泻般的圣洁。他心随收音机里的一曲
《懂事》飘絮。

           我有感觉所有改变都从你开始

           不再轻易找个理由任情绪放肆

             你象呵护我的天使

             有双不冷漠的手指

            抚慰惶恐的心不曾停止

           爱一个人原来可以不用一个字

           也能让人对于感情越来越重视

             你用宽容原谅自私

             心情象是一张白纸

            单纯反而容易让人懂事

  ……

  现在才知道他多么需要一双温柔手臂的女人,迫切的心情象滚雪球,逾演逾
烈。人在失意时非常容易被另个意欲能达的寄托所诱惑。

  和王怡相通了电话,他忽然怕回家,与冷落的街头之比,家同样清寂,使他
意图拖延时间。冬天的夜晚,边缘地区人迹寥落,偶而几个行人,匆匆消失,夜
生活不占踞店面,都躲进玻璃帷幕的大楼,只有路灯孤独的光色。踱到十字路,
有一种苍茫感,抬头瞥见自己家洞黑的窗口,白天的景象呈现脑海,这里曾车流
奔忙,笛鸣翻卷。此刻,他又听到远方巨大轰响,如雷动,如潮水,气势壮大,
朝这边涌来。平地在摇曳,他觉得站在泥沼,往下沉,沾满灰土的轮子从头顶碾
过,无尽的黑暗来了。

                十七

  周末晚上,王怡相开车接陈阿明,他显得矜持,她春风得意的样子像个小姑
娘。依莱蒙化妆品公司的产品不同于其他名牌,从不大肆宣染广告,他们依靠扎
实的基础,稳定的质量系列,亦步亦趋,独领一定的市场,销量乐此不疲,这也
是她快乐的原因之一,他受了感染,也跟着快乐。

  她家在一幢二十层公寓里,楼房刚落成,蔟崭气派,被围绕在坪圃之中。电
梯到十六楼,进门,地面像镜子一样滑,屋里有股花的烘香。

  「上个夜晚为什么不来?」她脱去大衣,接过他的外套。

  「太晚,不好意思打搅。」

  「不碍事,最近很清闲,那天挂完电话我把女儿接来陪我。」

  他注意到她穿得单薄,没有毛衣,黑裙下长袜稍厚些,衬杉粉橘色,脖子系
条丝绸巾,她脸色红润,神采亮翌,耳坠明晃晃,真谓绰约风雅。女人快乐时是
美的。

  「喝咖啡还是喝茶?」

  「咖啡因使我心率加速。」

  房间装饰很考究,两个起居室一个宽敞的客厅,客厅陈设亮丽,组合柜、地
板都以本色原木纹理为主,但颜色更鲜,沙发边柜上一幅精巧的像框,母女俩的
合影使屋内增添了家庭的生活气息。小卧房门开着,屋里一些玩具动物和卡通人
物造型,让人仿佛置身童话里。他想起儿子,儿子本来应该拥有这个时代,拥有
属于他的那份童贞,可惜他没能给儿子创造这份天地,孩子成熟得过早,与此失
之交臂,仍至无缘,他觉得内疚。

  她端茶进来。

  「小时侯我常常梦想变成王子。」他指着布料白雪公主说。

  「现在的孩子和我们时代观念意识截然不同,他们接受的东西许多是超乎想
象的,精灵古怪。」

  红茶浓郁,在玻璃茶台冒着清香,他们坐沙发上,她递来软靠垫,自己怀里
抱一只,象小孩抱心爱的玩具熊。

  「你女儿很幸福,没想到你这么能干。」

  「你们男人尽会说好话。」

  「我可没干坏事,是不是好话听多听烦了?中学里我倒是没多说好话,你了
解。」

  「只了解中学时,其他我不知道。」

  「这就够了,还想了解什么?」

  「打电话不光是想跟我聊聊,一定还有别的事。」

  「旧病复发,寄托相思。」

  「看你,又来了。」

  「我们是老同学,不妨也让你知道,我正步你的后尘。多少年来我养成谦让
的习惯。老婆不满意目前的生活,经常彻夜不归有一段日子了,我们的关系名存
实亡。我住的地方是她老板朋友的,这是很懊丧的事。我了解她的苦衷,人不可
能一生都在脱离现实的精神生活里谈所谓的爱到地老天荒,它不过是种佐料,是
人赖以生存的借口。这些不全是作为打电话或想和你见面的理由。我只想和你聊
聊,仅此而已。我没有朋友,不是因为我的为人如何,一是尚无遇到,二是我的
性格不善交往,三是以现在的社会形态我对朋友俩字心存质疑。我承认友谊的存
在,但同情之余,充其量不过是爱莫能助。我象是个难以生存社会的废物,人生
失败,日子黑白,流落某个角落羞于见人,想到还有一个摇摇欲坠的临时家庭,
不得不又硬着头皮回到那里。

  「记得中学,我推荐你读一读《悲惨世界》。『贫困使男人潦倒,使女人堕
落』的论点几乎体现在现实里。人生在世你必得东本西走忍辱负重,惶惶不安,
即使运气好可以苟且一时来日还得遭遇新的烦恼。社会上失业的人太多,有人浮
起,有人沉下去。我试着去努力,问题确实如你所说的机遇。我们这代人文化素
养有疑问也不能全怪罪于我们,因为我们出自那个年代。我到处碰壁,真的很难。
这无怪我老婆不满足,与负心二字不能混为一谈,我虽然不主张挣脱婚姻的束缚,
寻求另一种至爱,但不合乎她心愿我觉得自己不道德。」

  她垂着眼帘,裂裂嘴,快意细小些微。

  「让我来帮你。」

  「不不,我不能接受,包括她在内,否则我会自信不起来,我想靠自己的努
力。」

  「你要清楚这不是嗟来之食,解决燃眉之急也是必要的,你还是考虑考虑。
想听音乐吗?」她去厨房。

  他随手拿起一张CD,音响设备很高档,但愿对她不仅仅是摆设。室内流淌
典雅的吉他声,伴随清脆的叮铃,鼓音如步,艾力克。克来普顿的《天堂泪》,
一代吉他兼摇滚歌王在痛失亲子以后又一经典力作,他嗓音沙哑,情真意切,带
着豪迈的伤感。泪洒天堂路,圣灵永浴迷途不知返之心,那里有安魂与赐福。

  厨房的格局开敞式,从厅里,视角遍及款式新潮的厨具和一整套布施,间隔
柜上一盆西洋杜鹃挡着她的局部,影珍曾经也买回这样一盆花,市场贱卖,既便
宜又可以点缀狭窄的屋子,一举两得。女人有时不经意的小摆设往往令粗枝大叶
的男人神往。他凝视她背影,怀旧趋于向她靠近,倏然生出一股难耐的骚动,忍
不住上去抱她腰,似乎她先前有所察觉,慢慢转身,勾住他脖子,于是,他们相
拥吻到一起。漫长二十年化作一刻,等得太久,他发现她也有着不幸婚姻的寂寞,
在没有羁绊的情形下易产生原始情欲,冲动一发不可收拾。

  她摘下耳坠,松开盘在脑后的发髻,浓密的长发遮住半个脸,他想拂开,手
指一动,放弃了。卧室里很安静,他呼吸谨慎,使劲吞咽唾沫,喉咙发出声响他
感到尴尬。她露出黑色蕾丝内衣,显出白晰的肌肤,他心跳澎湃,手指轻抚她颈
脖,从肩一直移到手臂,感觉滑腻,嗅到发梢飘来的幽香,试探着向下触摸,听
她一声呻吟,看见眼睛里的迷蒙。喜欢吗?她脸色潮红。是的,他仿佛在梦中沉
睡。当她整个身体裸露在他面前,他变得踯蹰又无法抗拒,然而,对她他是初始
盲目的,急切中找不到她身体的通向,激昂无处归依,她的手指缠绵温和,引领
他走到巅峰,从山峰跌入峡谷,倾刻间,他觉得这和某个夜晚的神秘想象是多么
的不切合实际。

  他无力地滑落床上,打量卧室,卧室布置得洁净华贵,温馨又有品味。身边,
王怡相残柳败叶的散乱,有一种猥亵的性感,同学时代女生与职业女性形象交替,
怎么也无法拼凑,他不能确定他的感情世界是否对她有了真情,觉得好象是高处
掉下的球,经过多少风尘,终于落在一个点,但还会弹起,还会掉下,最终将停
留何处,不得而知。

  「你不够用心。」她蛇缠般地黏附他。

  「可能有些不习惯。」

  「不要紧,我感到已经不错,世界太小,想不到二十年后我们会这样子在一
起,把你的模样差不多忘了,可你又出现,老天硬要我把梦做下去。我知道你既
无名利又无地位,而且处境这么糟糕,想不透为什么惟独对你的感情会那么执着,
耿耿于怀,我想是你给我太深的烙印。」

  她话告诉了他,幸运其实并不远。

  面对面坐在餐用小间,她准备了夜宵,香味充斥着暖暖的空气,他被纳入家
的氛围,小屋亲切起来。餐桌紧靠弓形垂地窗户,俯瞰城市夜景,天穹空旷幽深,
亮烁星点与灯火群疏参差,交相辉映,排排高楼挺拔傲伫,道路呈带状,似蜿蜒
的小径,车如荧火舞动。

  「白天,外面的景色一定使人心旷神怡。」他说「是不错,现在却只有灯光,
我对黑夜常有不适感。」

  「能想象,『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他为何抛弃家庭?」

  「为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孩子,男人有钱有势,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饱
暖生淫思,到了中年感情尤其不稳定,想依情别恋易如反掌。我不能理解那个女
孩子使他神魂颠倒,不惜一切。我迷茫、流泪,当初为了报答才嫁给他,为此付
出的是青春。所幸的是我的事业多半靠他扶持,才有这份优越的生活条件和可爱
的女儿。无论不幸多大,时间会漫漫治,伤痛已经过去,不再有负累,只能算作
一个经历。」

  看上去她确实没留下不幸的痕迹。他说:「你没有陷得太深值得庆幸,女人
步入中年往往把家庭看得极为重要,甚至连性命也可弃而不顾,来维护家庭完整。
类似报道随处可见,我倒是赞赏对家庭专一的精神,可她们做法太傻。」

  「你妻子对你有感情,讨厌家庭是不是有另外原因?」

  「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白夜》吗?是这样:夜晚,有个年轻人徘徊彼得堡
街头,踽踽独行,没人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是个幻梦者或者称
幻想家,奇异的幻想在他脑海冉冉升起,诞生一座辉煌的宫殿,一个世外桃源,
如天籁般神奇,如天堂般美妙,令他激动、陶醉。然而梦境总是很短暂并且不坚
固,飘仙过后,宫殿倒塌,美丽化为乌有,不留一点余灰,燃烧的心倾刻熄灭,
于是又开始编织另一个梦幻。在运河堤岸边,他邂逅一位可爱的姑娘纳斯金卡。
纳斯金卡全心投入地倾听他描述异幻奇景,活灵活现。姑娘被打动,甚至被幻化,
脸上闪动天使般的灵光,尾随他的故事,投身到无与伦比的美丽世界,仿佛自己
是颗璀灿的明星,在天地间闪耀。他们相处了四个夜晚。正当姑娘即将爱上我们
的主人公,纳斯金卡朝思暮想的男朋友出现。她欢欣雀跃,跟心爱的人离去,摧
毁了幻想家对姑娘真实又虚幻的爱慕,也带走了他的梦幻。他是满足的,即便一
分钟的幸福,对一生也不算少了。

  「我觉得我就像书里的主人公,制造神话,神话把自己征服。我生活压力越
大,想象就越丰富。如果真的能修炼到如此境界无疑是种解脱。可事实上当幻境
毁灭,只剩虚空,我变得万念俱灰,隐藏后面的是无助与沮丧,病态一样的狂燥。
随着幻想破灭,各种讨厌的症状相继出现,我对各种事物的好奇心与日俱减,对
人际关系也变得不耐烦。渐渐地,生活态度陷入了一个轻飘飘的模凌两可状态,
既麻木不仁又无所适从,惘然颓废。这个世界里让我相信的东西消失了,我在这
个世界上的追求也就应声而止,像叔本华主义者,悲观现实,踏踏实实陷入虚无。
人生变得极不自然。我对后面没完没了的余生失去信心,每天生活在浑浑噩噩之
中,焦虑、恐惧如影随身,是个难以生存社会的废物,人生失败,日子黑白,流
落某个角落羞于见人。想到还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那
里。和人谈话的兴致遗失了,也不愿向别人提及自己的烦恼,因为没有用。现在
的人愈来愈倾向于赏识那种遇困境坐怀不乱,凡事皆以乐观及低调的处世态度。
幻觉是抽象的东西,荒诞无稽,旁人难能理解,这是我老婆无法忍受的缘故,与
其忍受不如割舍。我理解她的难处,不光为生活的拮据,实在是不得已。」

  她朝前挪挪椅子,手肘撑桌边,半支身子。

  「你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不过,用凭空遐想的方式减轻生活压力有时会导
致精神脱节,要调节好心理状态,学会放松自己,勇敢面对现实。我把身心给你,
证明我并不嫌鄙,应值得你信赖,不管你怎么看,我想解除你压力,帮你摆脱困
境,是以同学和朋友的名义。」

  「用爱人的名更贴切。」他眼睛发潮。

  她头一次听到这个男人同学说出动情话,倍受欣喜,于是贴紧他怀里,头靠
他肩上。他目光透过她的发丝,视觉里出现灯光折射出的七彩光晕,昏昏欲睡,
感觉背脊那双摩挲的手恻隐温存。他身体燃烧起来,细小的火焰在血管里流畅,
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原来他深藏着这么大的情怀,一旦燃烧,仿佛要把整个身体
焚毁。

  离开王怡相的家是第二天翌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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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中篇原稿正在删改之中。发帖子的格式要求我这几次尝试编排,胡乱中怎
么也弄不好,在此非常感谢管理员对文字排版进行处理。还望劳驾版主刌云剒月
辛苦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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