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爱 如 山
人生最大的恐惧不是死亡，而是忽然触摸到了彼岸的临界点，孟婆汤是苦的。
人生最大的悲伤不是死别，而是刹那体验到了离别的非逆转，地狱道是空的。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白发的老人，可怜天下父母心，也祝福天下父母一生平安。
瘸狼
2008年10月13日
9月24日是我一生中最为灰暗的一天，尽管这个秋天一直明媚清凉。父亲结肠镜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上面赫然显示着我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结肠癌。那一刻的我就像脑袋上被一只上膛的枪所指，无奈的闭上了双眼，周围的世界是无限的冰冷和黑暗。
像每个战场上失踪的士兵很难会生还一样，但大多数人还是希望他能活着回来。对于父亲的病，我也是作了心理准备的。但是面对白纸黑字的结果，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别再责备战场上的逃兵，这一刻，我明白了逃避是一种本能。因为，现实总是不能尽善尽美。
十天之前，父亲在沈阳进行例行体检的时候，B超发现结肠需要做进一步肠镜检查。在此之前，体检医师已经告知父亲多数是要手术。今年夏天，父亲得过两次肠梗阻，加之父亲两个月的体重急剧下降了10多斤。所以，我已经隐隐觉得不妙。
除了耳朵有些聋之外，父亲的身体一向不错。十天来，我都是在惶恐里度过的，不愿相信父亲就会由此倒下。对于我，对于我的家庭来说，父亲意味着墙，意味着顶梁柱。父亲是一个很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男人，我今天幸福的生活也全赖父亲所赐。从未想象过失去父亲会是什么样子？今天发现，是秋雨之夜的哀哀野草，独自凄凉，惶然无助。
出乎我的意料，父亲并没有太着忙去医院，而是按部就班的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才和我一起到市中心医院作进一步检查，同行的还有妹妹。
二姨家的一个表姐事先联系好了市中心医院的一个专家。9月22日爸爸直接去看的门诊。首先做得是胃镜，如同父亲所料，无甚大碍。而且父亲也无结肠癌便血、腹痛、大便不成状等症状，专家经过简单检查后认为不必肠镜，无甚大事。后来去父亲经常抓药的老中医，这厮也认为爸爸的结肠没有大事。为此我和妹妹弹冠相庆，甚至去购物消遣一番。
父亲也害怕结肠镜的痛苦，本打算放弃肠镜。但不晓得出于何种原因，我和妹妹还是坚持要求父亲做了肠镜。事后，也证明了我们的选择对于挽救父亲的生命是多么的重要。大约，这是我和妹妹一生最为英明的选择吧！
23日清理肠胃一天，24日早晨做得肠镜。其间，因为父亲没有带耳机，我陪父亲做得肠镜。开始的检查很正常，父亲结肠壁光滑红润，我的心稍许落下。但当肠镜探头到达最后的升结肠附近时，肠壁变得溃烂，而且很多地方有充血。我很清楚，这就是病变。在今天癌症无法治愈的年代里，谈癌色变。
我永远忘记不了那时的感觉，触目惊心。上半身不晓得那里来的一股无名火，全身出汗，尤其是脸部更是大汗淋漓。到后来，浑身无力，第一次感觉到了瘫坐。双腿是那么沉重，有心无力，我也只好呆坐在检查床上。
父亲刚开始会看看检查的视频，到后来估计爸爸也看见了自己的癌变组织，在检查的疼痛中闭紧眼睛。
不久之后，护士把我单独叫进去，递给我检查单，并要我拿一部分肠组织去做病理化验。
晚上回到二姨家，我和妹妹本想向父亲做隐瞒。父亲说不必隐瞒，他已知道做病理的事情，那是在检查是良性还是恶性。
知道了自己的病情，除了第一夜父亲有少许落寞之外，表现的仍一如常人。有病则治，毋需多言，就像父亲对待生活的态度一样，简单，正直，磊落。
那一夜，我是彻夜未眠。多少次在被窝里都有想哭的冲动，但终究是忍住了。作为儿子，我不想在父亲和妹妹面前表现的太过脆弱。借着窗外隐约的灯光，父亲的睡眠仍旧平和安详。我也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了父亲，可能是由于好几天没有吃饭的缘故，父亲更加瘦了，有些憔悴。以前我不喜欢别人称呼老爹为老头，但此刻真的发觉父亲有些老了。皱纹渐深，头发渐白。有些悲哀，无可奈何花落去；有些惆怅，病树前头万木春。
病理结果出来之后，医院便开始准备父亲的手术。结肠手术属于常规定型手术，并不特别疑难，故选择在市中心医院。按照主刀主任的说法，手术不是很大，但要开腹；不是很小，毕竟全麻。
手术的前一夜，是我陪父亲的。在送走前来看望的亲戚之后，父亲和我在走廊里进行了一次长谈。
父亲第一次和我长谈，是在他49岁，我18岁那年。那年，父亲发现他背负100多斤的大米上楼时感觉到吃力，故作了一次体检，医生说父亲有心脏病。后来，父亲在沈阳医大做了一个多月的心脏检查，未见什么实质结果。但父亲心脏不好已经在我心中形成了思维定势，在这个心脑血管疾病频发的时代里，我很担心父亲的心脏问题。那次谈话是在我上大学的前夜，语重心长的要我学会承担责任，自己解决问题。那次谈话应该是我的成人礼，从那时起我就铭记了父亲的一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于是，我学会了忧患意识。
十二个生肖轮回之后，父亲再次和我谈话。父亲依旧开门见山指出谈话的重点，要向我交代一些事情。尽管手术没有大的风险，但为防万一，父亲还是向我交代了许多事。譬如我家葡萄园子的财物，譬如我家的应收和应付账款。在爸爸眼里，我就是他生命的继续。
对于这些财产性的东西，父亲都是简单略过。对他而言，儿女的世界观、人生观更为重要。对于我和妹妹来说，他更喜欢娓娓道来的是我们如何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
父亲平时不大言语，但说起话来很有逻辑性的。父亲说他事业的第一桶金就在于当年一次会议上的慷慨陈词，得到时任县委书记的赏识，得到提拔。否则，他将永远是一个农民。
父亲的人生哲学和孔子的温而厉一样。待人温和，但涉及原则性的问题父亲是永远不会妥协的。所以，在我的眼里，父亲的形象是坚毅果敢，尽管有那么一点点的刚愎自用，但仍旧完美。
起码，父亲为我竖起了一面不畏权贵、不畏艰辛的一面旗帜。而这，是我难以企及的。起码，父亲会让很多人折服他的观点。
这一夜，和我谈话，父亲仍旧是观点明确，条理清晰。没有恐惧，没有哀戚。相反，爸爸倒是给我了人生很多启迪。父亲安慰我说：癌症并不可怕，所谓的可怕只是忽然给生命按了一个时间期限而已。其实，人生苦短，相比于飞来横祸，这已是万幸。
我的爷爷曾经找一些术士给父亲算命，都云庙会之日出生的父亲多灾多难。好在父亲是夜12点之后出生，可逢凶化吉。虽然迷信不可信，但在父亲60岁的人生里，还是多舛。落水、爆炸、车祸等，父亲已经有过4次大难不死，不得不相信这些风水术士的胡言乱语。以前，我对这些宗教性的东西不以为然，尤其是对那些皈依某些宗教的人表示不屑一顾。但在父亲的病面前，我体验到了宗教迷信存在的合理性，只要能够人心带来宁静和谐，宗教的社会意义是可取的。那时，我忽然觉得灵魂可以永恒该有多好。假如，灵魂真的存在的话。
不能说每次老父和我谈话都是受益匪浅，但每次谈话我都会从父亲身上学到一些东西。基因的继续，经验的传承，就像父亲所说的新陈代谢。
不同于年少轻狂，成家之后，才会体验到有父母叮嘱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27日上午10点半，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在外面等待的我有些焦躁，许久不吸烟的我甚至向表哥要了几只烟。自诩曾经研读过死亡哲学的我已经进入佛陀空无境界，但对于亲人，我仍就是一个敏感脆弱的孩子。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肿瘤只在肠壁里有，比想象中的要好。中午请医生吃饭的时候，大夫的话让我心落地。没做检查时，我希望不是癌症；今天，我只希望父亲能够逢凶化吉。
随后几天，我和妈妈还有妹妹在照顾着父亲。因为我们包了一个病房，这里感觉就像在家的日子。妹妹也不再是以前的羞涩小姑娘了，开始有一些大家风范了。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使自己成熟起来。
日子总是很快，妹妹3岁时给妈妈搓澡时诋毁说养儿子白费，5岁意欲离家出走之时的可爱样子我都历历在目。转眼之间，妹妹也快大学毕业踏入社会了。
人生，是一个很快的旅程。活在当下，好好体会其间短暂的快乐吧！
照顾父亲的日子里，我第一次为父亲洗脚。退休之后，爸爸一直务农，父亲的脚粗糙干裂。艰苦岁月的记忆，沧桑世事的痕迹，父母也是这样为我们而老去。时间无迹，岁月无痕，千万不能叫记忆在风中消散。
父亲的手术比较成功，而且比预想的好得多，再者结肠属于下腹部，相对而言是预后较好。对于未来，我从不奢望父亲的生命再继续5年、10年或者20年。就像父亲所说，把未知的生命固定在某个阶段，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我只渴望父亲能够幸福每一天，作为儿子，让父母放心就是最大的孝顺。
最大的幸福不是物欲的充足，而是心灵的圆满。最可贵的不是荣华的眷顾，而是身体的安康。这是父亲病之后我所体会到的。
像我们每天呼吸着的，除了空气，更有亲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有生之年，好好对待我们的亲人吧！很多时候，亲人是我们存在的必要且充分条件，莫再子欲养而亲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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