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入古寺】
新家离兴福寺很近,很早就有游兴福寺的念头,碍于工作忙累,家务锁脚,
便把此事搁置一旁,一直未能如愿。
「砰——噹——」一日凌晨,一声瓷碗与楼板碰撞的迸裂声,将我和妻子从
睡梦中惊醒。
「离——离婚——」传来的是一女子声音。
高调、尖锐,如闪电把黑夜撕裂成两半。
进展——唯有女子一人的声音,抽泣声似冲锋号,吹亮了几家人家的窗户,
也定有好事者屏气聆听的。
「砰!」一声闷响,猜想大概是那家男人摔门而出,整幢楼房也被吓了一震,
短暂的寂静,接着便又是女人那不停的哭声。
哭——好像没有停的迹象。
「吵什么吵,不让人睡了——」
「就是,好像是我们楼上那家,才结婚一个月啊,怎么了?」
我接着妻子的话,辨着声音的来源。没等我说完,妻嘴里嘟哝着,弓过身子
左一卷,右一卷,把我半边被子全扯没了,猫着被子又睡去了。
开灯起床解手,经过窗前,玻璃带雾,窗外夜色正浓,隔着对面屋顶,一道
起伏的黑带——虞山南北延伸。我眼前被一个念头亮了一下,转身看过妻子,闷
着被窝,只剩一把乌黑的头发散在枕间,我过去轻轻把被子向下拉了拉,长长的
睫毛盖在她红润的脸上,呼吸有点粗,睡熟了,像一洋娃娃,睡得甜甜的。
女子的哭声渐渐停息了,夜平静的编辑着今晚的新鲜事,好让明日早茶丰富
多彩。
我蹑手蹑脚穿上衣服,带上门,骑车便向虞山驶去。不到五分钟,便到了虞
山森林大门,相隔不远,便是兴福寺的头山门门坊,夜色下肃穆凝重。
一脚跨进门坊,一门相隔,这边,一镰薄月吝啬的将光点落在红尘,嘲笑着
青丝纠缠,笑功名争夺,笑他们如风中草芥,如即逝云烟,笑得弯了腰。那边,
星辰永恒,喜也放下,悲也放下,罪者在这里忏悔,放浪的女子在这里收敛,那
颗月牙把他们的心都照软。
沿山路往上,步行数百米,便到寺门。寺背山而卧,沓嶂四遮,古树参天,
薄薄的晨雾迂回于树杆、草棘之间。门前,一条破龙涧迂曲而过,两座刻有经文
的唐幢隔溪望寺,数座小石桥连接涧泉两岸,桥下泉水流淌,轻声低吟,似乎要
将两旁的顽石感化,要把人间的欲火浇灭。佛经上相传,古时有黑白两龙在此相
斗,破涧成势,附近的山便称破山,兴福寺原称破山寺。后因寺内大殿后生有一
奇石,左右观之如‘兴福’两字,抚摸能祛灾祈福,寺也因此得名,改破山为兴
福。如今,传说已过去千年,而涧寺依存。
晨钟响起,音回空谷,凝重的钟声打破了黎明山野的空宁。曙光与黑暗相互
厮杀,黑暗血染了东方最终败走,太阳冲出地平线的包围,将光明倾洒于凡间。
寺门尚未开放,却听得到木鱼、磬声聚起,梵乐的引领下,想必众僧正虔诚
朝拜,咏颂经文,度世间苍生之苦疾。
山路上,香客、游客渐多,路旁几位老妇用木板竹架支起了摊子,兜售着各
色香烛。各种小贩也陆续摆起了地摊,晨练的、喝茶的聚齐。一时间,整条山路
一下子热闹起来,寺门也开了。
进寺门,殿堂亭廊,南北而列;东西两院,疏密相间,曲径通幽;香炉烛台,
紫烟袅袅,佛慈面善,巍然神秘。‘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
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声。’
我垂目静立,让自己融入着黄墙黑瓦,古木曲径里,沉浸于那檀香散发的淡
淡幽香中,让灵魂在梵乐中沐浴……
回忆小时候,家住在乡下,母亲带我来过两次,从车站下车要步行七八公里
路。母亲很虔诚,在她生命里,佛就像一种依靠,一种祈盼生活美好,亲人安康
的精神寄居;佛如同一本宝典,使她在困惑时变得果断智慧,在疾病穷困时变得
刚毅坚韧。
母亲如同天下所有母亲,心无图报,愿意承受舍身割肉的痛苦,愿意以血化
乳,度儿亲饥渴。每次虔诚的跪伏,只祈求自己踩上锋利的刀林,踏上炙热的火
炭,来替我承受我之磨难。她不断赐予,抚养,她将她心爱的、黑亮的头发,植
上了我的翅膀,让我变得丰羽有力,自己却愈来愈苍白瘦弱。
母亲总是微笑着面对他人,面对生活。矮小的身躯却高大的如大殿的佛祖像,
让你不得不仰视,不得不敬重。
在母爱面前,即使是以战为荣的钢铁武士,也会扔下沾血的屠刀,蜷息在母
亲的怀里,如孩童般在母亲的歌谣中,忘记了战争,忘记了厮杀,忘记了伤口的
仇恨,撒着娇,渐渐睡去。梦中定是蓝天绿草,血染的沙场,早已鲜花片野,彩
蝶飞舞。
燃烧的红烛,烛泪一滴一滴依附垂落,我的双眼早已模糊。清新的山风,你
能否马上带去我虔诚的祈祷,替我拥抱我那劳苦的母亲;那清澈的山泉,快化作
一场春雨甘霖,浇润我母亲干瘦的肌肤。
我默默祈福母亲安康。
走出兴福寺,心情轻松。或许在工作忙累之余,在生活感受压力时,到山野
走一下,在佛像面前倾诉一下,心与自然和谐,身心得以脱壳进化。万事皆有甘
美处,只因拿得起,放得下。
回到家中已近九点,妻已起床,看见我从外面进来,便追问「你到哪里去了?」
「给你买早点啊」我捧着回来时买的几只包子,咧咧地笑着。
妻半信半疑。
吃完早点,妻笑着边打扮边说「今天星期天,上午你陪我去看一下妈,下午
你陪我去步行街,听同事说,两家新开的服装店在打折,不许说不——高——兴!」
和妻下楼时,正好遇见楼上的那位男人,手里捧着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
孤零零的一支玫瑰,看见我俩,便笑着说「昨晚吵着你们了,你瞧,摔了又得重
买」说着上楼去了。我和妻子相视一笑,耳边传来了尖尖的女子声音「有本事别
回来…写保证书…陪我到步行街去看衣服,那里新开的两家店在打折…不准说不
…老公……」
一夜翻过,一天初始。
生活就这样。
楼上,
楼下。
[ 本帖最后由 RachCooL 于 2009-8-27 01:0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