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姐姐写给林妹妹的绝交书
葬花
林妹妹,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两年前我们去葬花的时候,你就问过我这个问
题。断交——我回答的铿锵干脆,你惊得把花撒了一地,然后无声的掉泪。那一
天你一定记得,因为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去葬花。你滴落下的眼泪,哒、哒、哒,
三颗表达了你的委屈。你低着头,没看到的我的微笑,表达的却是我的哀伤。
我并不想用这些话来腻歪你,事实上你用言辞腻歪我的次数要多得多。第一
次和你葬花是一个无聊的午后,你拍了拍我的肩膀,头发一甩,示意我跟你走。
我问你干嘛,你说:「葬花去!」。我「啊」的一声还没回过神,就被你拉了出
来。
「晴空万里,秋风飒爽,您这是要去葬什么花呐?」
「有得葬,还怕你葬不完呢。」
我被你拽着穿校门、过小巷,脚踏石板路,手拦来往车,狂飚在享誉新生的
堕落街,最终停留在一台轰隆隆、不停抖动的机器面前。
「到了!」你松开我的手,对我说。
「出门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我盯着那台不停的往外吐着白色小泡泡的
机器,疑惑不解。
「葬花啊。」你的手开始在牛仔裤里摸索着。
「爆米花!」
「是啊,你要葬多少。两桶?」
没等我有所反应,你已经掏出钱,大声的甩了一句:「老板,来四桶!」
在人潮涌动、喧嚣鼎沸的街头,我和你一人抱着两桶爆米花,像两柱广告牌。
我一生守拙低调,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回头率」这个词的含义。接着,你定神望
着怀里的爆米花,高叹一声:「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叹毕,
就一头埋进了一只桶里。你低着头,没看到的我的笑容,表达的是我无尽的尴尬。
我的「停机德」就这样被你的「咏絮才」扼杀了。此后,我们从玩伴到死党
到姐妹,直至最后被人称为02级财会系的「活宝」。
那一天,是军训后的第一天,是我们相识的第29天。
中非
很快,我知道了你只是姓林,而不是林妹妹;我也只是姓薛,并不是宝姐姐。
我们没有大观园,我们也不是主角。在美女如云、繁花似锦的那所大学,我们只
是两只平凡的母蜗牛。我们都是160徘徊者,32B拥护者,35码爬行者。
我们都爱窝在《传奇》里对那些可爱的小怪兽施魔法,我们都爱裸睡,我们都爱
穿绣着袖珍娃娃的布鞋,且一定要是扎着两条马尾辫、有粉红色小裙子的娃娃。
「薛中钰,ComeOn,逛美男去。」
「林菲菲,你要再色的这么直白,以后就离我远点。」
「怎么了,玷污了你的名节?」
「离我远点……」
你总是这样约我去逛街,扯着我胳膊,或者勾着我的肩。四只可爱的袖珍娃
娃穿着粉色的连衣裙在石板路面蹦蹦跳跳,没有成为堕落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而成了那一排服装店老板们挥之不去的噩梦。
「你说多少钱吧,小姑娘。」
「20。」你伸出三个手指头,砍得斩钉截铁。
「20!我的宝贝丫头。你看看这布料吧,别家的店都漫天要价150、2
00,我做老实生意,只说100嘞!」老板拿着衣服在我面前直抖抖。
你开始用你那邪恶的眼珠子四处扫描,抿着嘴巴一声不吭。
「再说了,小姑娘,你伸的也是三个手指头呀……怎么也不能是20吧。」
「好,成交。」你掏出30元的那种矫捷、塞到老板手上的那份迅速、夺下
衣服的那层灵敏,处处都堪称武林一绝。
这时候,老板的那份呆若木鸡的神情总会让我忍不住想笑。等到我笑出声的
时候,你已经拉着我逃之夭夭,独自站在街边两手晾着抢来的宝贝啧啧自夸。
每次我看到你掉着哈喇子,笨笨拙拙的剥山核桃的时候,就疑惑你那芊芊手
能有砍价三绝,为什么就不能麻利的打开一个小壳子呢?心有万千疑虑,又有千
万不忍,于是,我多了一份差事——给你加工几乎所有带壳的零食。
「我说,林菲菲。我给你剥核桃,给你读小说,给你提衣服,给你盖被子。
你这姐妹做的,忒自在了吧。」
你躺在床上翘着两只腿晃了晃,猛地坐起来说:「那我给你剪指甲!」
「罢了,还要留着爪子给你剥皮呢。」
「当然是剪蹄子上的啦。」
你又使出三绝来:掀了我的腿,拔了我的袜子,摁住我的玉足就开剪。
被你挠了一阵痒、摁了一通疼之后,你拍拍我的大腿说大功告成。
我说:「林菲菲,你这是强剪啊。」
「薛中钰,这叫姐妹情深,知足吧。」
「有又痛又痒的情深么?」
「当然,谁叫我们是『中非友谊』。」
后来,我就叫你「黑妞」。为了这个,你恨了「中非友谊」整七年。
生死
邻桌上课,并排逛街,相拥而眠,对面而食,窃窃私语,朗朗狂笑,卿卿我
我,缠缠绵绵……
女人间的情谊,我们全尝了一个遍。我们成日叠在一起,也没有过求全之毁、
不虞之隙。可惜的是,自古来战争就似乎与女人无缘,真理也离我们那么遥远。
拔刀相助,肝胆相照,轰轰烈烈,悲悲壮壮的那些个形容词,全被男人们霸占,
我们一个也捞不着。还因着这个缘故,被男人嘲讽说:女人的友谊?哈,久不了。
有一天,你靠在床头叹怨着说:「薛中钰,你没事晚上多出去溜达溜达吧。
没准儿遇到一个色狼,我好来解救你。」
「黑妞,还是你在夜晚白皙闪亮,你去比较容易招狼。我拿把刀,说那时迟
那时快,」我一袭枕头砸向你的乌鸦嘴,「一飞刀飞过去,结果了那狼,解救了
美人。」
「你刀到我了。」
「那我就引颈自尽,随你去鸟。」说毕,我一头栽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没想到一语成谶,那一天居然来的那么快、那么猛、那么让人不知所措。
那一晚,我在比奇城的郊外无事闲荡,被一个采花贼连砍35刀,全身金灿
灿的装备被剥了个精光,包括你送我的那串五色石炼造的云项链。你闻讯提溜着
你的法杖赶来,那贼已逃得无影无踪。听了我的诉说,你蹲在电脑前搜寻了整4
个夜晚,要给我报仇。采花贼出现的时候,你奔驰而向,怒气冲天,用鸡蛋碰石
头的决心和他PK。我一个劲的在你旁边叫喊:「黑妞,快逃。他比你高一倍的
等级!快逃!」你慷慨赴死的豪言,你和他PK时挥起的法杖,还有你左右躲闪
翩翩起舞的紫战袍,成了我记忆里刻骨铭心的画面。终于,你壮烈了,一滩血点
红了屏幕的中央,一身华装也被脱了个精光。你气呼呼的摔了鼠标,满口脏话转
过身来准备向我道歉。你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你呆了,然后我们抱在一起,
痛哭流涕,像真的经历了一番生死那般。
后来,你山洪爆发、越哭越烈,吓着我边抽纸巾边滔滔不绝的好话连篇。在
我抗洪胜利的时刻,你抽搐着,闪闪的眼珠子照亮了整个夜晚,然后你说道:
「薛中钰,你不能死,我爱你!」我寒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为了报复,我搂着你
说:「黑妞,我不会死,我也爱你!」
我记得那个夜晚是有朗朗的月亮的,还一定有满天的星星。我们趴在床头看
窗外的月色,讲了好多话。你第一次讲到了你离婚的父母,我第一次讲到了我高
一时的暗恋。
原来,女人间的友谊,从投缘到投心,要走那么长、那么远、那么婉转的路。
而这,我们以前是不知道的。
异地
生死之后,自会有一种复活。我们活在了对方的胃里、肺里、心脏里,活在
了对方的每一个毛孔里。有一个秋天,起了一阵妖风,刮走了我们布鞋上袖珍娃
娃的粉裙子。我们鞋子变得简单精致起来,我们也逐渐适应了高跟鞋。是大三吧?
我们相约从女生幻化为女人。
本来是不期望我们的故事里有男人掺和的,可怜的是,我们都是女人,普普
通通的女人。很快,你被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追得心花怒放,而我,鬼使神差的
又暗恋了。你的天空里放起了七彩焰火,我的世界里盛开了迷你紫罗兰。好在我
们已经完成了复活,从活在对方眼睛里到活在对方的五脏六腑里。所以我赏到了
那焰火的炙热,你也闻到了紫罗兰的幽香。除了加进两只雄性,我们的故事并没
有什么不同。
有一次,你提起了那种药丸,我两手搭上你的肩,让你面对着我正襟危坐。
我说:「你是他的了么?」
你怔怔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在网上搜索了上百篇文章:那药丸的危害、雄性带来的疾病以及衍生出的
各式各样、花样繁多迫害女性的种种问题,一字一句读给你听。直到你哭了,然
后像个小孩一样的依偎在我怀里说:「中钰,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于是我们在头脑里不停的选拔和淘汰关键词,最后决定了「自爱」和「珍惜」。
完成这一浩大工程,你盘着腿瞥着那两个词,说道:「做女人难啊!」
一晃眼,大四就飘过去了。你跟着你的小蜜双宿双飞,寻梦上海。我守着我
的幽思孤行孤眠,留守武汉。送你们走的时候,我跟他说了句悄悄话,我说:
「花你可以带走。香,你一定要分我一半。」
异地,一切情感都会变得悠长长长长长。在网上和你视频的时候,我提起这
话。你说,其实你也想到差不多词儿。你的是:长悠悠悠悠悠。
一个该死的夏天的傍晚,我从导师那里领完选题,在某一个拐角撞见了一对
痴情的男女。我不能自已,颤抖的拨通了你电话,我说:「黑妞,我失恋了。」
第二天清早,你出现在我的床前,风尘仆仆,像你提着法杖穿着紫战袍赶来的样
子。我第二次软弱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们又去葬花,去踩我们曾经踩过的石板路。其实并不需要回忆的,因为我
们的路还能走好远好远,可是一切情不自禁。我们放佛老了三百年,一个劲的说
着过去的事。
「有一回,寝室门口有个小女生赠送飘柔的新品。她让我登记一下,我领了
之后就问她,可不可以帮我同学领一份。她说可以。然后我就登记又领了一份,
欢欢喜喜跑上楼来找你。」
「然后我欢欢喜喜的开门,我们同时说,我帮你领了一份飘柔!」
婚礼
你回上海的前夜,我们最后一次去葬花。你问我说,如果你结婚了,我们会
怎么样。于是,我用两个字赚了你三滴眼泪。然后当然是一阵笑话,你把那词当
成了戏言,我也是。
当我终于功德圆满之时,金融海啸来了,我没能去成上海,只好南下深圳,
忙忙碌碌两个月后,没想到你已修成正果。
「中钰,12月12号,你要做伴娘。」你的一句勾引,让我心痒痒的推着
日历牌往前赶,然后又屁颠屁颠的跑到了上海。我见到笑靥如花的你,见到了彬
彬君子的他,还见到了你父母乐滋滋的站在他们的闺女两旁合影留念——那是你
15岁起就梦想的一张全家福。宾客如云,高朋满座这样的套词不足以表达我对
你身着红妆的喜悦,娇艳贤淑,天赐佳人这样的俗语也不能形容我对你美貌的垂
涎,更别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般的祝福了。于是,我明白了,即便我才比薛
涛,也无法在这样的场合确切完整的畅怀我自己。于是,我傻乎乎的站在众人面
前做了这样的致辞:
「林妹妹,我舍不得你,你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在我和你拥在一起,一番稀里哗啦之后。我适当的控制住了局面,这是你的
婚礼,你是主角,而且你应该微笑。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在主持人的连珠妙语里
进行。觥筹交错之间,我后悔了。我想把我们的七年婉婉道来,我想把我这几个
月里推着日历选拔的祝词一个个的和盘托出,我想把我胃里的、肺里的、心脏里
的、每一个毛孔里的林妹妹都赞美一千次。可是,我说不出来,我哑了,因为我
太爱。
所以,在你们启程前往韩国度蜜月的这个时候,我要写下这份绝交书。我怕
你忘了,所以我写下了点点滴滴,虽然我知道你不会;我怕你又哭,所以我不停
的调侃,虽然我知道有他在你身边。
林妹妹,走过了这一段路,我们真的要绝交了。以后,他会是你夜里的路灯,
是你温暖的被子,是你停靠的臂膀。而我,想升到天空幻成一颗明星,让你在首
尔,在上海,在任何一个城市,看到我在深圳为你闪耀着。
你说过,你左手戴上了他的戒指,而右手,永远是为我而留的。